关灯
护眼
    叁

    得知何大公子何凯已回都城,何昭君刚回府便去往大兄院子。谁知她在廊下竟听到大兄在念阿父的书信,欲将她嫁给肖世子……何昭君想问大兄,阿父置她于何地?皇恩、忠君、为国难道比自己女儿的幸福,比全家的性命还重要吗?可何昭君没有推开门,她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。

    何昭君跑到马厩,她牵走自己的马儿琼华,来到酒肆买了两坛酒,出了城门策马来至郊外。何昭君启齿饮入那烈酒,听雨亭周边的山景还是同往日那般,只是熟悉的人却不在身边。

    记得从前,楼垚最爱来这了。怎么又想起他了呢……何昭君苦涩一笑,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。为什么父兄都爱喝酒呢,分明苦得很。很快一坛酒便被何昭君喝了个干净,何昭君口里念叨着:“何以解忧?唯有杜康。”她又开了另一坛酒,仰头猛地灌了一口。

    蒙蒙细雨似银针,一针一针的扎在何昭君身上。只有剧烈的疼痛,才让她觉得自己是活着的。又来了,那种侵入骨髓的寒意。何昭君捂住胸口,心脏像被撕扯般的疼痛。

    “他们会死的!他们会死的!”

    “要是父兄都能回来,十万个楼垚我都不要!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只有何昭君死了,才能阻止这场悲剧……”

    何昭君呼吸滞了片刻,恍惚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,摇摇晃晃地朝着亭外那一片碧水走去。

    “风淅淅,雨纤纤,难怪春愁细细添。”袁慎打开车窗,见风雨绵绵忍不住赋词一首。他记得这边有个听雨亭,风景独好。于是来了雅兴,打算在此听雨赏泉片刻。

    看着亭廊上的白马,亭桌上的酒坛,袁慎挥动蒲扇心道:“看来至此处赏雨的,也不止他袁善见一人。也不知是哪位公子,有如此雅兴。”

    袁慎围绕着听雨亭瞧了瞧,湖边一片月牙色格外引人注目。嗯?好像是一位女娘。不对!她在作甚?袁慎着急忙慌地往湖边跑去,这女娘哪是赏雨,分明就是要投湖自尽。

    当何昭君一步一步走进那深湖中,冰冷的湖水快淹没至她的胸口时,一双大手将她从死亡的深渊用力的拽了回来。

    “你是疯了吗!?”袁慎怒气冲冲地看着躺在草地上浑身发抖的何昭君,“为了点小情小爱就要死不活的,真是没有脑子的蠢货!”

    “我们,很熟吗?我是死,是活,同你,有什么干系……”何昭君的脑袋还是晕沉沉的,她觉得自己现在是又冷又热,头脑不甚清醒,就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。可是她依旧不甘示弱,虽然不知道此刻说教自己的人是谁,可被人骂了,她自当是要还回去的。

    “自然是不熟!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。”袁慎抖了抖方才扔在草地上的狐裘外袍穿上。今在汝阳王府看了一出女娘打架的好戏。哦不对,应当是两场好戏才对,还有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何昭君。算上刚才这一场,今日已然瞧了三场戏了。最后这一场,自己竟还成了半个主人公。

    本来袁慎是打算走的,可他行了一半,转身见何昭君还是趴在草地上半天都起不来的发颤模样,到底还是心软了。袁慎告诉自己,今日出手助何昭君全是看在她三兄怀瑾的面子上。袁慎再一次抱起何昭君,鼻尖没有传来上次的幽兰清香,有的只是浓厚的烈酒味道。袁慎忍不住皱鼻子,自己又栽在了一个醉鬼手里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说话,臭得慌。”袁慎的嘴依旧那么毒,丝毫不给人留情面。可何昭君却是个不安分的,口里喃喃念着:“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的什么?”袁慎脚步顿住了,他低头看向何昭君。她的睫毛长长的,上面挂着细小的泪珠。一双杏眼噙满泪水,泪眼汪汪地。她的脸颊红扑扑的,像一颗粉色蜜桃,嘴唇也……她就那样柔弱的看着自己,任是谁见了都得道一句我见犹怜。

    想来是酒劲上来了,何昭君此刻欲要睡去。“我的,琼华。”何昭君觉得自己好冷好冷,好累好累。

    “琼华?”袁慎侧头看了一眼听雨亭,想来何昭君口里念叨的琼华应当是那匹白马儿。给一匹马儿取名琼华,也真当是够清雅的。袁慎忍不住笑了,低头看向怀里快睡着的何昭君无奈地摇摇头。

    要不是今日何二公子何信在,袁慎怕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。因着何二公子与何三公子是双生子,关系更胜亲密,自然得知袁慎与何瑾的关系。在女仆的代领下,袁慎去了何瑾的院子里沐浴换衣。不多时,袁慎便似逃命一般的跑了,他担心何家这几位公子将他生吞活剥了。袁慎心道,还在自己智慧过人,只说自己碰巧撞见何昭君不慎落水。愿那何昭君机灵些,不要道出实情才是。

    在万家宴席上袁慎偶然得知,何昭君着了风寒大病一场,何府连续几日进出不少医士,可何昭君却怎么也不见好。

    “心病还须心药医。”袁慎在心中这样念着,连杯中的茶饮空了都不知。要不自己登门造访,去瞧瞧?不过这个念头,很快就被袁慎否决了。不然找楼垚套套话算了,袁慎不动声色的打量四周,却是未见楼垚身影。直到凌不疑拉着他站在庭外傻笑,袁慎这才瞧见对面女宾亭外的楼垚。人家的未婚夫都不急,还与其他女娘谈乐,自己一个外人又这么上赶着作甚?袁慎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。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看着那些落水的女娘,万府的池水应当比听雨亭的湖水暖得多。

    “心不在焉,才会伤及自身。”皇甫仪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善见爱徒。“你是怎么了?近几日见你总是心神不宁。”

    “夫子。”袁慎恭敬地对着皇甫仪作礼。他不知该怎么回答皇甫仪,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,方才自己抚琴时竟想到那何家女娘,一时之间分了神。见袁慎没回话,皇甫仪也没再追问。

    过了一两日,听闻骅县动乱,恰逢桑夫人陪夫婿上任,皇甫仪忧心桑舜华的安危,袁慎便也陪着去了。程家四娘程少商在骅县,袁慎并不意外,可他没想到,楼垚也在此。令袁慎更没想到的是,楼垚已与程少商定了亲。先前,他也听闻了楼家与何家退亲的事,据说还是楼垚亲口向他大哥提出来的。袁慎本以为他二人只是小吵小闹,总归是会和好的,毕竟他们已相识多年。可不料,何昭君居然一口答应了。人人都知何家小女娘,自恃清高,从来都是拿下巴尖瞧人的。现今都城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笑话何昭君,笑她飞扬跋扈,娇蛮任性,隐瞒自己有隐疾,就连自己的未婚夫都弃她而去。

    看着楼垚对程少商的百般呵护,袁慎竟心疼起那个倔强清冷的何昭君来。现在想来那日在汝阳王府,何昭君说的话竟不是胡诌,原来都有迹可循。这就是女子的所谓的直觉吗?楼垚喜欢的是程少商……那么何昭君呢,她很喜欢楼垚吗?是有多喜欢他,才会说出那伤到心底的话来呢。

    “啊垚,你居然又议亲了?可不能就此沉迷温柔乡,忘记白鹿山夫子们对你的敦敦教诲。”对,没错,袁慎是故意强调又这个字的。

    在凌不疑的帮衬下,袁慎把楼垚带去了园中凉亭。他凌不疑有私心,我袁慎自然也有。袁慎想知道何昭君现下可还好。在一问一答中,袁慎得知何昭君要与那肖世子成亲了。他本想再多问几句,可楼垚却是不愿多提何昭君,话里话外大多说的都是关于程少商的事。

    “愿战乱消弭,风调雨顺。”

    “愿岁月不悔,往事不衰。”

    袁慎举起酒碗,心中念了一句,“愿你此生平安喜乐,万事遂意。”

    这个你,我说的是,你与我……或者说是我们。

    晚膳还没用多少,皇甫仪的酒却喝了不少。袁慎太了解自己的恩师了,他又要说那个故事了。